近日重读了阿菩先生的大作《唐骑》，加上之前曾经读过的，也是阿菩的大作《最后的陌刀》。再加上高月的《天下》，以及月关的《步步生莲》等。对于安西陌刀及吐蕃军置有了浓厚的兴趣，所以在业余查阅了很多资料，有了不少感悟，在此一抒己见，不免贻笑大方，望见谅。本篇先谈谈对陌刀的一些看法，吐蕃军制问题另开篇再谈。
1、陌刀起源与形制
起点大神们貌似对于陌刀阵，尤其是安西陌刀阵都十分推崇且向往，只要涉及唐朝军事，必对陌刀大书特书，好似陌刀便是步兵之神，所向披靡一般，事实真的如此吗？我看不见得。
陌刀是流行于唐军中的一种双刃长刀。关于它的形制，以《中国大百科全书》为代表的几种辞书己有简单介绍；关于其在唐代的具体运用，李锦绣先生在《陌刀与大唐帝国的军事》—文己作了初步探讨。但陌刀并非起源自唐朝，更不是安西都护府专有兵种却不是人人知之的了。陈寅恪先生在在其读书札记，《新唐书之部，阚稜传》说，陌刀恐在武德初年，即隋末大起义中已在淮南杜伏威部出现。《旧唐书。阚稜传》：“阚稜，齐州临济人。善用大刀，长一丈，施两刃，名为陌刀，每一举辄，毙数人，前无当者。这一段本于唐实录，见《册府元龟》卷 三九六。阚稜、王雄诞都是杜伏威养子（读过江山美人的当知众人）。武德四年（621年）十二月，辅公柘于丹阳溧水畔大战李子通，以勇士一千，皆令手执长刀，阚稜是役中为陌刀将，率一千陌刀手死战李子通，这是陌刀在唐军中首次露面。后丘行恭（月关神作醉枕江山大反派丘神绩之父）从太宗战王世充于邙山，亦持长刀呼斩敌人，护驾立功。此后至天宝初，陌刀始终若隐若现。据《新唐书•兵志》,番上的士兵只携横刀、弓矢等,无陌刀。至高宗调露元年（679年）二月裴行俭于朔州大破突厥时始大量出现陌刀。为打击劫夺唐军粮车的突厥骑兵,行俭诈为粮车三百乘，每车伏壮士五人，各陌刀劲弩,敌骑至，即暴起而尽杀之（《陈寅恪读书札记。 新唐书之部•裴行俭传》）按语以为，唐东北诸军有陌刀，自此始，甚是。笔者以为从高宗调露前后至始修《唐六典》的开元十年(679 ~ 722年）间，应是陌刀普及于唐边防军的时期。 因为高宗、武后时，契丹、吐蕃、突厥等以骑兵称雄的劲敌，屡败唐军，气焰正炽，唐室又早已掌握了陌刀铸造技术，因此发展杀伤力大的武器完全有可能。
那么，陌刀为何会突然在唐边军中盛行的？这就要从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战争方式上讨论了。李锦绣先生在其著文《方阵、精骑与陌刀——隋唐与突厥战术研究》中谈到：中原国家骑射远远逊于突厥，而隋唐帝国如何阻挡突厥南下牧马的铁蹄？易言之，隋与唐在不同时期采用了方阵，精骑和陌刀三种作战方式。
《隋书》卷四八《杨素传》云：开皇十八年（598)，突厥达头可汗犯塞，以素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出塞讨之~~~~~~先是，诸将与虏战，每虑胡骑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舆鹿角为方阵，骑在其内。素谓人曰：“此乃自固之道，非取胜之方也。”于是悉除旧法，令诸军为骑阵。达头闻之大喜，曰“此天赐我也。”因下马仰天而拜，率精骑十余万而至。素奋击，大破之，达头被重创而遁，杀伤不可胜计，群虏号哭而去。
故可知，隋前期主要以车阵对抗骑兵，而至杨素方始以骑对骑。及至唐朝太宗时期，定居文明与游牧文明更是互相学习，取长补短。经过北朝与突厥的频繁战争和贸易，中原文化与 突厥文化已开始互相融合，彼此影响。李世民的精骑军队与突厥难分彼此，唐朝师法突厥的战术，丰富了唐代军事文化，改变了隋代方阵作战的不利局面，完善了唐朝的战略战术。也正因为在与突厥的战争中 法突厥长技，唐才能统一全国，称雄亚洲，声势远播西域,成为真正的大唐帝国。
但中原帝国的主力毕竟是步兵，如何有效的发挥步兵优势才是重中之重。唐君臣也一直在探索，寻求有效阻挡突厥骑兵的步兵战法。经过数十年的摸索，唐军队中普遍使用陌刀，真正解决了这一问题。陌刀为步兵所持类似斩马剑的武器。在疆场上，步骑对峙中，骑兵的优势不必论,步兵要取得战场上的主动权，必须先瓦解对方的骑兵攻势,而陌刀正好可以充当完成这种任务的兵器。陌刀战术是:诸军按其职能分为弓手、弩手、驻队、战锋队、马军、跳荡、奇兵等多种，每次作战，弓弩手发箭后执刀棒（即 陌刀、棒与战锋队齐入奋击，步兵稍败后，奇兵、马军、跳荡才冲入腾击,步兵准备再援，步骑兼用，攻守有职。步兵为先锋，骑兵为侧辅，步兵配以弓弩、陌刀，骑兵负责步兵战后的突击与追击。陌刀作为断马剑的特殊功用，为先锋步兵冲阵的主要兵器，与马军、奇兵一起构成唐作战的主要特色。
以《天下》一书中出现的安西名将李嗣业为例，史载：嗣业乃脱衣徒搏，执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当嗣业刀者，人马俱碎，杀十数人，阵容方驻。前军之士尽执长刃而出，如墙而进。可见此时陌刀确为步兵之翘楚，骑兵之克星。但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陌刀阵乃是唐军主力兵种及常规兵种，虽然安西陌刀阵十分有名，去也不是安西所独有的。
2、陌刀的衰亡与不可重现
陌刀虽在中唐以前大放异彩，然却在中唐以后近乎消身匿迹，并且再也没有复兴，岂不是突兀而没有道理？这个真不是，因为它的主角光环已经慢慢褪去而不可重现。
我们知道，任何先进兵器，总是针对战争对象、因战争新态势而设计、制造、流行的。就好比在一次大战中兴起，在二次大战中充当主力，而现在渐渐退出主要战场的坦克一样。就陌刀的使用而言，其初始动机是对付北方游牧兵，本是用来斩马的，长而锋利。唐军在与凌厉无前的突厥骑兵对敌时，明显地处于劣势，尤其平原作战时更是如此,因此后来转而利用陌刀。唐军克制敌骑的办法是大量使用长兵器，结成阵势以制敌，终于使得陌刀在唐军中流行开来。唐军的作战对象，外族的突厥、吐蕃、契丹、南诏都以精锐骑兵为主力，长于利用骑兵快速机动、冲击力大的特点打击对方，令人猝不及防，在组织有效反击之前就被击败、歼灭。史称骑兵“飙举电至”。在杀伤力大的火器发明之前,除陌刀、长戟、长稍等长而锋利的兵器能在一定程度上克服对方暴风骤雨式的攻袭外，尚无其他根本措施能保证克敌制胜、万无一失。而唐代恰又是兵器史上冷兵器时代与火器时代的分水岭，当此骑兵横行疆场之际，就不能不用到陌刀。使用陌刀、结阵防守也是因为看到了胡骑虽锐，不能持重的弱点。骑兵发动一波一波的强力冲击时人马的体力消耗甚大，利在速战速决、冲开缺口。一旦攻势不能奏效，便气沮心离了。敌人一旦委顿下来，长于步战、以持重见长的唐军便能转被动为主动，相机歼敌。显然，在近战时陌刀的杀伤力、威慑力比稍及弩要大，能镇慑敌骑，稳住大阵，是以盛唐时诸军都成立陌刀队，有专门的陌刀手、陌刀将而没有长枪队，陌刀也因此而更流行。
但是，但是，以安史之乱为转折点，中唐以后唐军转入与地方藩镇的纠缠之中。政府财政掌控力大大萎缩，大规模装备陌刀已经不现实，而且无论是中央军还是地方军，主力部队都是步兵，对陌刀的需求也大大降低。这还只是外因，真正的内因是，随着陌刀阵的长久应用，唐军越发感觉到他的不足，而敌人越发感到他的外强中干。陌刀对于使用者体力要求甚高，由于重量大而导致移动能力不足，使之对敌改进的弓弩而防御底下，对阵新型游骑战法而反应迟缓，再加上装备陌刀耗时耗财，虽然它攻击强大，但已经形同鸡肋。这就是为何到五代，陌刀队的事例便少多了。北宋居守势，国力远不及唐，不能与敌国争胜于中原，守土、 守城比原野大战更重要，攻守城池之具获得大力发展，陌刀则嫌其太长而改得短小精致，便于使用。 同时，火器、舟车之具纷纷涌现，掩盖了陌刀的光辉。虽然宋修《武经总要》不少地方提到它，但实际上是援引唐代载籍，讲述的是唐之遗法而非宋制。宋刀比唐刀更多样化，也更精巧。《武经总要〉中 绘出的几种刀，只有棹刀形制类似陌刀，可见陌刀的地位大降。宋神宗时造兵器，讲求精巧，标准是制作精而操击便的武器。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所造斩马刀才四尺余，唐刀的沉雄气韵尽失，其与先唐斩马剑更是两回事。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进入文明时代以来人类的体力其实是在直线下降的。唐时精锐步兵尚用陌刀，及至宋朝只能用斩马刀，而后至明代就只能是武将用大刀，兵卒用长枪了。这也是陌刀退出历史舞台的一个因素。
我想，这也是为何阿菩在《唐骑》中，只让陌刀战斧阵对敌骑兵而从不对敌步兵，弓兵的原因吧。
[ 本帖最后由 xaing312 于 2015-10-29 09: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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